邵阳市民建工商联文史小组整理
鸦片是随着英帝国主义的炮舰输运到中国来的。宝庆系邵阳古时府治。原不产罂粟,但从业者多。旧鸦片属特殊货物,故称“特货”;从事这种经营活动的,称为“特种商业”,简称“特商”;被征纳的烟税,则称为“特税”。大革命前后,湖南特商于长沙、宝庆、洪江三处设有“特商公会”。但特商组织不辖于当地商会。据前清宣统三年湖南省调查局编印的《湖南商事习惯报告书》说:“土膏庄店,料子作坊,因系禁物,从戊申(1908)年起、商会概不注册”。由此可见,这种商业,在旧时社会上亦被认为非法性质,经营这种业务是一种祸国殃民的行为,为一般稍具良知而有正义感的商人所不为。旧政权也时有禁令,不准种植、运销、和吸食。然而从清末、民初至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,虽然禁烟条例多如牛毛,实则明禁暗纵,借督禁鸦片之名,行保护特商之实。更有所谓“寓禁于征”之说,以特税充裕军响而扩大内战。于是官商勾结,狼狈为奸,使鸦片运销合法化,更使业之者有厚利可图,而特商逐畸形发展。自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三七年抗日前夕,宝庆特商在旧军阀的羽翼之下,在市场上形成了一股经济力量,虽然在客观上对当时市场经济的活跃有过一定的影响,但对整个国家社会来说,却为宝庆的商业史写下了不光彩的一页。
宝庆之所以成为特商的重要的基地之一,究其原因,大致有二:(一)、在湘黔公路末通之时,云贵烟土集中到洪江后,如由沅水外运,须经湘西地方割据势力(如陈渠珍部)的辖区,有被抢劫征税的危险,而翻越雪峰,武装护运以达宝庆则较安全。于是宝庆遂成为大宗烟土的转运站.(二)、宝庆的手工业发达,在旧时无公路交通的情况下,往云贵贩卖铁器、笔墨、毛巾、土布等手工业品的肩挑商贩,络绎于途,经常带回烟土,有利可图。于是经营鸦片者,人数由寡而众,资本由小而大,宝庆遂发展成为特商的集中地。
湖南特商以洪江、宝庆、长沙为其据点,而三地特商又都互相联系,成为行帮。现将宝庆特商的概况略述如下:
一、运输情况
鸦片从云贵产地集中到洪江后,再运宝庆。经过雪峰|山脉,必须武装护运,以保安全,商人乃雇洪宝两地驻军派兵护送,称为“解帮”。由洪江驻军解至洞口、再由宝庆驻接到宝庆。每石鸦片为一千二百两(十六两制),洪江至宝庆的帮,称为“烟帮”。返回时解运银洋,每石一千五百元至一千六百元、(接近75市斤)称为“银帮”。每年解帮四、五次,每次多至数千石,少至几百石,由货主缴纳解帮费每石约三十元。
集中到宝庆的鸦片,一般经衡阳、耒阳转运汝城,也有的经长沙转运滨湖各地,而以汝城为大宗,宝庆市销数量不大。汝城是粤、赣、湘三省的交界之地,那里有鸦片专业的“大汶墟场”,吞吐量大,三省特商在此汇集,他们再分运到其他各地,或走私到香港。马日事变后,为特商的全盛时期,据熟悉此中情况的老年人估计、当时由宝庆转运的鸦片每年约近万担,其为祸之烈,可以想见。
流入宝庆的鸦片,除大宗解帮外,还有所谓“溜帮”。成群结队的肩挑商贩,在云贵各地销售于工业品后,就地带回鸦片,数量少的随身藏匿,多的则收购牛皮,兽皮作为掩护,伪装巧饰,以避免匪劫和征税、有的也暗通军队,给以贿赂,但风险性大,可谓孤注一掷,如果顺利,而其利亦倍蓰矣。因此,从云贵溜帮至宝庆的鸦片,为数亦复不少。
二、宝庆特商数经营方式
宝庆从事鸦片经营的商人,其经营方式、大致可分:
(一)、运销商。这类商人,资金雄厚,合股者多。为特商中的主干,他们在宝庆设有总店,外设分庄。勾结官府,操纵金融市场。因此神通广大,气派喧赫。宝庆早期的运销商,以湘乡帮最为著名。如赵晴村的宝信昌,张文斋的元吉庄,朱柏庵的楚盛昌、泽振湘的谦益丰。当时号称四大三头。各有鸦片数千担,各地设有分庄。赵晴村,张文斋兄弟在长沙更为有名。1930年左右,赵在长沙开德和昌,与庆成钱庄(后改为裕丰永)既是维来户、又是股东;张文斋兄弟与贵阳戴蕴珊伙开裕兴昌,拆伙以后,张就原招牌添“文记”二字,邀请长沙有名的裕顺长钱庄、(后台是何键、刘建绪)投了资。该钱庄由伍舜卿负责,;其子伍藏青在官场非常活跃,充任该庄外交.因此:他们经营的鸦片通行无阻。就是云贵特商和湘、洪、宝帮的汇兑,也都由他总揽。李振湘的谦益丰、邵阳庄设在谢祥太绸缎局内,在洪江也责有盛名。该庄并出有市票流通,邻近设分庄的县、随时可兑现。官僚豪绅,过从甚密,是典型的投机商。朱柏庵的楚盛昌,甚规模也相类似。
在后期的运销商,以同盛昌最大,系邵帮尹善夫、蒋安兄弟叔侄所开。有鸦片四、五百担。再次是福兴庄,系左季敏、朱维新、阳芝庭、傅东升、朱超等合伙经营,资金有数十万银元,他们在宝庆设总庄,安顺、洪江、汝城设分庄,在外地都称宝帮。本世纪的三十年代,县正街一带的匹头、百货店内也多设有鸦片庄。如肖吉太绸缎店内的大陆庄(曾振志、刘胪庄伙开)、庆湘荣百货店内的鸿福庄(祁阳人所开)。同庆药店内的宝信昌货栈(邓杰堂开),还有刘孚求所开的德盛昌。其他如陶千卿、张缄三、申金城等人也是较大的运销商。其余拥有十担至二十担烟土的特商为数较多。至于只有三、五几担的包袱客如朱千廷、黄仲宣等更为数不少。这些大的运销商,他们与贵阳的怡兴昌、安顺的恒兴益、恒丰俗、长沙的钟次松、洪江的遂怀吕等著名特商,互有购销汇兑关系,在市场经济上也互相影响,并桁议以“麻”字作为鸦片的电讯代号、垄断市场。
(二)、滚子商。他们以湘黔物资交流为渠道,便道带回鸦片以及生漆、皮毛,进行循环运输。据这些人中述及:云贵烟土质优量多,系根据地段土质,区分为上、中、下三游货色,贵州毕节以上的云土称上游货,安顺一带称中游货,遵义以下际下游货。交易时,分地定游,按质论价。他们一般都善于辩游看色,精通甚中奥妙,这样地积年累月,往返循环,烟土越滚越多,资金越滚越大。如阳发育.唐友如、刘德卿之流、即属于这一类型。
(三)、批发商。他们不向产地采购,也不向外运出,而是从运销商和滚子商中比较多地卖进烟土,将货掺杂加工,以次充好,经手牟利。如南门口的朱求林(求转巴)等。
(四)、代销商。又称“牙子客”。他们资金不多,大都设庄开栈,挂有招牌,招揽生意,代客买卖,抽取佣金,即所谓“照盘子”、 “拿回扣”,如邓志堂、谭柯久、朱纪云等即其著者。
(五)、零剪商。他们资金较少,从批发商或滚子商中买回整饼烟土,售给烟馆或吸食户。出售时以剪刀从整饼烟土上剪下小块、按两、钱单位计价,故称零剪商,如陶太昌、刘鹏程等人即是。
(六)、熟膏商。即烟馆老板,他们把烟土煮成熟膏,设馆开灯,供人吸食。
当鸦片大量流入的年代里,市场烟馆林立,烟毒泛滥,吸者日多,当时南门口、北门口、犀牛塘,四柏巷一带,更为集中。有的烟馆甚至与娼楼妓院同流合污。烟馆内设灯具、外挂红灯,日以继夜,供人吞云吐雾。在县府对面的皇城照壁后面,曾有杨三秀开设的高级烟馆,以房室宽敞、设备舒适而闻名。沦迷于中者多为官僚政客,士绅地主之流。另如贵族阔少,中医豪商等上层瘾客则在家中自设烟床。至于下层差役。无业游民,则以低级烟馆为家,成为烟鬼,,其中还有沧为鸡鸣狗盗之徒者,一旦囊中空乏,吸烟无钱,则乘机作案,烟馆遂成为销赃毁证,藏垢纳污之所,变成社会毒瘤。有的则倾家荡产,流落街头。前人有联云: “洞箫吹破千金产.灯火烧完万倾田”。确是写真之作。旧时宝庆著名的前清总督魏午庄的儿子老七.老八不务正业,沧为烟鬼,形容憔悴,宛若骷髅,在他们家里真是“坐上皆瘾客,往来无壮丁”。鸦片之祸国殃民,如斯为甚,曷胜叹哉!
三、“寓禁于征"的特税
旧政权统治中国时,一面倡言禁烟,一面却奇征勒索,把鸦片征税,列为特税收入,作为筹饷扩军之需,以维持其腐朽政权。军阀混战期间,彼此之间为争夺烟税,时而握手言欢,时而兵戎相见。一九二三年湖南军阀谭延闿与赵恒惕之战,就是以军阀蔡巨猷争夺烟税为导火线所引起的战祸。一九二四年湘西刘叙彝部扩大地盘,占辰溪、洪江,新化、淑浦一带,独霸贵州省鸦片出口过境税,曾引起贺耀祖、宋鹤庚等军阀不满,发生驱刘战争。实际是争夺鸦片过境税的战争(见《彭德怀自述》第33页)。一九二七年,洪宝途中曾有因护运军队在武冈地区哗变,劫走鸦片数十石。也是为争夺烟税昕引起的暴乱。这些战乱的发生,受害者当然是人民。
一九二五年何键主湘时,为加强对烟土和特税的控制,设置一套管理机构。在湖南四路军总指挥部的总管下,设立监护处,特税处,总揽湖南全部鸦片贩销和特税收入。并在洪江、常德、津市、宝庆设分处、监护队。以及在长沙、淑浦、汝城、永绥、保清等设十多个办事处、查辑所。名义上是禁烟督察,实际上是明禁暗纵,以禁烟督察之名,行征税勒财之实。
一九三三年蒋介石围剿江西苏区失败,为了继续进行反扑。对外投靠英美举借外债,在国内则加紧勒索,以充裕军费,乃在江西南昌成立所谓“十省禁烟督察处”。实际上是一个征收特税的机构(摘自《洪江土烟业》)。
特税名目繁多,各地不一。正税有贵州税、洪江税、宝庆税。每担鸦片一千至一千二百两,在 洪江贴花、冒充军用品,并封有四路军总部盖有关防的长封条,在洪江每担征税百分之五十(约100一160元银元),到宝庆补足百分之五十,前后约计每担税金为200一300元银元。从贵州到宝庆每担鸦片征正税有时多达五百三十元,约为烟价金额百分之四十五。据洪江《西南日报》揭露,在鸦片贩销鼎盛时,湖南一年的特税可达三千万银元,洪江、宝庆约占三分之一。这些税金在湖南军阀何键控制的“四路军总指挥部”所谓剿共军费的名义下,化为无有。
四、特商的组织
随着官方机构的建立和经营特商的人增多,宝庆便于一九二七年成立“特商同业会”于协坪里(现军分区内)。顺次担任公会主席的有曾振志、刘孚求、刘胪初。刘胪初任职期间,申金城、曾振志任常委,曾旭乔任秘书,聂采平任文书、赵德充任庶务。公会的任务是为特商向督察处接洽业务,联系开帮领照以及护运和日常应酬事宜。实际上特商公会:完全控制在监护处,特税局之下,彼此互相勾结。互相利用,操纵烟土市场。
宝庆特商都须加入特商公会为会员,入会金是一百银元,公会发给每人金质会章一枚(约值四、五十元)。当时有会员百余人:此外对每担鸦片收手续费三元,作为会费来源。因此经费充裕,排场阔气,曾建新式办公楼房一栋,当时甲于邵阳。每当华灯初上,特商公会内常是酒绿灯红,掷骸呼卢,或则征妓侑酒,扣板而歌。豪绅富贾们以他们剥削所得的不义之财,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。据张少玉老人回忆,三十年代他在长沙裕兴昌鸦片庄当学徒时,有一年在成批的空鸦片箱内刨刮箱边粘附的零星鸦片,就私得一千多银元。由此可见当时特商们的豪华生活。
五、宝庆特商的盛衰及消亡
关于鸦片价格,在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三。年期间,贵州的毕节、安顺、遵义一带所产的新烟,按上、中、下三游货色每石价为二百至三百元不等,运输宝庆加运费及税款等项型;价为一千二百元至一千四百元。运抵汝城则为一千五百元至一千八千元左右。云土较之更高,其利达一至二倍,出入大的一次红利数以万计。因此有的挺而走险,大发烟毒之财。
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一年是鸦片旺盛时期。当时产价较低而销场很旺,长途运销,可获巨利。尹氏兄弟的同盛昌,左季敏,朱维新等的福兴庄,均在这个时期发家致富。但一九三二年和一九三三年,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东北的侵略,各地市场衰落,物价惨跌,、鸦片并不例外。也使特商处于惊涛骇浪之中。特商刘胪初、申金城、赵灿庭先后倒闭。由于他们擅长投机.倒闭的手段也各有不同。有的顾公挫私,专倒贵阳殷商“怡兴昌”货款十余万元;有的利私损公,专倒银行贷款;有的对债权人玩弄花招.声东击西,继在两地同时宣布倒闭。如洪江的债权人江西帮刘同庆大油商,曾被倒掉三十万银元。
一九三五年鸦片市场复兴,湘乡帮的赵晴村又重整旗鼓,继续经营,在他摸清鸦片的供求规律,掌握时机之后,他的业务又扶摇直上,到一九三八年他获利更大,其资金驾凌于长、邵、湘帮的特商之上。宝庆的陶干卿、左季敏兄弟等也大发鸦片财,陶在解放前,由于营钻鸦片及金融行业、曾称之为“陶百万”。但是,也有倒霉的,如鼎盛一时的谦益丰,由于架子扯的太宽,兼之结纳官僚、欲壑难填,终被敲诈勒索而倾家荡产。楚盛昌也因经营失措,不到几年遭到垮台。其他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中小户,垮台的也不少。
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发生,日军侵犯北平、上海后,武汉告急,长沙紧张。这时云贵鸦片停止南运,特商敛迹,销路缩小,业务呈现肖条。不少大中特商相继停业。一九三八年官方颁布鸦片管理条例,限期在一九四○年七月二日年彻底禁绝,并督促特商公会设立土膏专店,各店所存鸦片均交土膏店定价收卖,不许转卖他人。似此集中控制,渠道堵滞,一般特商,只好自动转业。在此期间,宝庆的特商大都转业花纱,成为本市资金集中的主要行业。如福兴庄的左季敏兄弟转入“益丰纱号”;申金城转入“慎康”;傅东升转入“同顺”;陶干卿转入“大孚”;朱维新转入“大福”。解放前投机成风的花纱场,又全部被他们所操纵。
过去豪华一时的特商公会,随着形势的变化也就。门前冷落车马稀”了。一九四五年光复以后,这所会馆,结束了它不光彩的命运.无偿地献给蔡公松坡祠,另由当时知识界创立“松坡图书馆”,抹去了宝庆特商的痕迹。解放战争时期,国民党政府虽经多次禁烟禁毒,并以民族英雄林则徐烧鸦片的六·三纪念为禁烟节日,但终因政治腐败在“寓禁于征”的情况下,未能根绝烟毒。
宝庆的鸦片市场,自十九世纪五十年代至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,从形成到发展以至恶性膨胀,其流毒一直延续到解放初期,对国计民生的危害,对社会风气的污染,对人民身心的摧残,都是非常严重的。人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惨痛的历史教训。
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,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之下,为振兴中华根绝烟毒,采取各项措施,经过几次群众运动,从根本上实现杜绝了禁种、禁贩、禁运、禁吸,使近百年来的鸦片毒祸,铲除干净,从而把旧社会吸食鸦片的烟鬼,变成了新社会爱劳动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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