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乾隆五年(1740年)8月18日清晨,一骑驿马飞驰至京,紧接着高声的“长安坪捷报”直传正大光明殿。几个月来乾隆皇帝焦急等待的就是这份捷报。贵州总督张广泗在捷报中奏道:臣张广泗奉旨征讨湖南宝庆(今邵阳市)城步苗匪首粟贤宇、杨清保叛军,历时七月有余,经将士十数次殊死鏖战,终于8月14日全歼叛军于长安坪,生俘粟、杨二匪首,斩匪众5000余……
弹丸之地竟屡起狼烟
长安坪,今名长安营,位于城步苗族自治县西南边陲,地处两省(湖南、广西)三市(邵阳、怀化、桂林)四县(城步、绥宁、通道、龙胜)交界之处。这里地形地貌非常奇特,它东临“八百里南山”猿猴难攀的峭壁悬崖,南近龙潭飞泻的深渊峡谷,西接横坡遮天蔽日的古木箐山,北连三浪坡山峦重叠的险峻奇峰,中间为盆地低谷,呈船形状,有“世外桃源”之称。这里四面八方都有关卡隘口,各有便道通过,进可以攻,退可以守,方圆数十里,形成一圈自然的屏障,有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之势,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。早在秦汉时期,侗、苗族先民骆越人与五强蛮人为避战乱南迁屯居于此,后经联姻繁衍,杂住着苗、侗、瑶、汉等多个民族。因偏居一隅,与世隔绝,渔耕樵伐而生,这里长期以来一直沿袭着本民族旧俗,民风淳朴,但也因被历代统治者视为“蛮夷”而屡受歧视欺压,固天生有一种不畏强权、宁死不屈的“反骨”。官逼民反,民反官剿,自古这里就不断演绎着一幕幕悲壮的故事,仅明清两朝,就先后发生了蒙能、李天保、李再万、吴光亥、蒲寅山、粟贤宇、杨清保等人率领的苗、瑶、侗、汉等族农民起义。他们依据天险,采取“官有万兵,我有万山,其来我去,其去我来”的战术,初为星星之火,旋成燎原之势,屡败屡战,视死如归,重创官军,有力地鞭伐了统治阶级的残酷欺压。其中规模最大、持续时间最长的当属明景泰七年(1456年)4月李天保率领的起义,有义军40万众,战场遍及湘、桂、黔三省。李天保自称武烈王,并在长安坪的龙家溪设立了金龙殿。明廷最后调集了四省粮草,七万兵力,数路进攻,连续鏖战五年,直到明英宗天顺五年(1461年)才将起义镇压下去。这次的粟贤宇、杨清保率领的起义军,清廷调了两湖、两广及贵州五省兵力共13000余人,分五路进攻最后才得以弹压。现长安营的一绝壁石崖上还留有当时镇压义军的清军总兵、后长安营的第一任游击刘策名的诗句“横枪纵马列山头,帅众英声一战体,宣布天威传万里,阵前还有老臣谋”,见证了当年硝烟弥漫、殊死搏杀的惨烈战场。
屯兵建制求长治久安
乾隆帝阅完张广泗的奏折,先喜而后忧。纵观长安坪过去的历史即是一部战争史,这里是个“火药桶”,历来是个是非之地、敏感之地。这次朝廷虽劳师弥晌暂时平息了战火,然“死灰”焉能不复燃?要想长治久安,心须走出“反而剿、剿而反”的历史恶性循环的泥潭,必须屯兵建制,将朝廷的一颗“铁钉”长期“钉”在长安坪,起长期震慑稳定之效。谋定之后,朝廷旋即于乾隆六年(1741年)颁发圣旨:对长安坪实行军事管治,移寨头(今柳寨)巡检司至长安坪,更名为横岭巡检司;并设立湖南长安营,取“长治久安”之意,隶属镇筸镇(今湘西凤凰)。游击营设游击一名,为最高军事长官,刘策名任第一任游击。下有左、右营守备各1名,千总3名,把总5名,常驻绿营兵1000名,其中马兵100名,战兵200名,守兵700名。后又增至1200名。次年又移宝庆理瑶同知署于此,与宝庆府为同一行政级别,遂有“宝庆二府”之称,其职责是协同游击营镇守“城绥九峒”(城步四峒、绥宁五峒),兼防六县(湖南的通道、靖州,广西的义宁、兴安、三江,贵州的黎平)的少数民族。完成机构部署和调兵遣将封官后,乃于乾隆八年(1743年)在长安营大兴土木,建城造池。《城步县志》载:筑城池一座,墙高丈余,围城二里八分(1400米),城墙上建炮台十二座。城区有街巷8条,东、南、西面城门分别名为怀德门、雄粤门、威定门。城内高有游击署、理瑶同知署、专城署、横岭司、巡检司、军局、药局等军事机构。城外修有点将台、校场坪、跑马场、演武厅等军事设施。城外方圆数十里设立十八堡,有武威堡、武安堡、三才堡、长宁堡等,十八堡之间修有6座烽火台,堡地与苗寨对扎,以“永资弹压”。至此长安营一时成为湘西南的一座军政重镇。乾隆帝如此不惜重金在长安营造城修池,屯兵建制,终是慑于当地少数民族的强悍与不屈。殊不知少数民族决死一拼确是迫不得已的自保与自卫,没有官逼何来民反?有道是“得民心者得天下”,如行仁政而赢民生,又何必设城防民!
息兵止戈呈一时繁华
长安营从乾隆六年到宣统二年(1910年),共历经清七代皇帝,存续170余年。因有重兵镇守,高压统治,这里终于息止了昔日的铿锵呐喊与血腥搏杀,回归了“日出而耕,日落而息”的宁静。乾隆帝在长安营筑城设防,主观上是为了防止、镇压当地少数民族的起义,但客观上却带来了长安营的一时稳定与繁华。长安营实行的是屯兵制,驻守的兵丁“战时为兵,闲时为民”。据《长安营十八堡具禀》载“设立一十八堡,安置堡兵480名,每卒给田八、九亩……以均且耕且守之计”。驻守长安营的文武官员和兵丁大多来自北京、湖北、湖南、广西、四川、贵州等地,在此居家兴业,生儿育女,世代繁衍,促成了东西南北民族、文化、经济的大融合。经长期营建,这时从东修筑了78里的营道通城步,从西修了70里的营道通绥宁,水路可从渠水、浔水逆水而上可达长安营,致使这里交通便利。加之地处两省交界之地,一时这两条古营道上车辚辚,马啸啸,南北商贾,皆云集于此。有《古道歌》为证:“山高马鞍游,沉江汇众流。好上皮冲界,观音耸阁楼。竹树环村茂,客来丹口留。问渡出徽州,烟雨惹人愁。应声岩脚路,云是大桥头。踏雪黄泥山,岩寨去悠悠。长坪山僻路,横岭啸猿猴。大寨去十里,长安无夏秋。”据道光版《城步县志》记载:极盛之时长安营的常居人口达6000余人,加上流动人口达万余人。城内有主街道8条,大小寺庙10座,“人群络绎,香客不绝”。一个闭塞荒凉的弹丸之地,一时成为湘西南的繁华重镇之一。至中后期,朝廷将犯错的京城官员和宫女流放到长安营,城步、绥宁等地的居民经常看到一条条乌篷船、一辆辆大马车出现在浔水和古营道上。“长安营里出美女”一时成为周边地区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,也给长安营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。由于这里长期是多民族、多地域南来北往的人杂住一起,彼此语言、文化、风俗的磨合与交融,形成了独特的“长安营民俗现象”,吸引了国内外很多民俗和历史学家前来探究。
王朝没落终毁于一炬
自鸦片战争之后,腐败的清王朝“家”道中落,江河日下,对长安营的管治也日趋松驰,难以为继。宣统二年,长安营被迫裁撤,刀枪均填埋于洞中,官兵能回藉的迁回原藉,不能回藉的落藉城步。长安营最后一任游击关常兴即落藉城步,现其谪系子孙仍居城步。长安营裁撤后因震慑不再,匪患又起。民国初年盘踞在这一带的匪首周宝臣趁军阀混战之际,占山为王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1918年他率500匪徒窜至长安营,杀人劫财之后,将清王朝苦心经营170年的长安营付之一炬。一把罪恶的火,将长安营的风光繁华、是非得失尽悉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,为后人留下千古的遗憾!
2008年6月,笔者有幸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,信步古营道,攀登香云寺,凭吊古城墙,抚残桓断壁,听晨钟暮鼓,看小桥流水,耳中犹听当年少数民族同胞不屈的呐喊和无奈的悲歌!
历史的悲剧不会再重演。现在的长安营已是全国最大的反季节、无公害西红柿基地,眼下正是西红柿叶绿果红的季节,极目四望,一碧千顷,“星光”闪耀,好一派丰收祥和的景象!
(作者:周后平 欧阳禛)